烧新香

二月十六日，是马年的腊月二十八，对他人，对我们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……

这一天，天降浓雾，福银高速公路武汉入口处，小车排起了长长的铁龙……远处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鞭炮声，这是别家的人们阖家团圆，正喜气洋洋地忙着过新年。而在这一年，我们的家庭却遭遇到了最大的不幸，我们痛失了最亲的人—~敬爱的父亲大人……我们的天塌了……此时的心情就如这雾蒙蒙的天，压抑沉重……腊月二十八这天，我们成员将要赶往百里之外的故乡，到父亲的坟前，给敬爱的父亲烧新年的新香……

今年的三月二日，凌晨三点多钟，我们最亲的亲人，我的父亲，永远地离开了人世……那一天，痛彻肺腑，终生难忘……一向身体看起来非常健康的父亲，一生性格坚强父亲，一直说话声音洪亮的父亲，虚弱地躺在病床上。他的大脑因癌细胞侵蚀，己经失去了正常的意识功能，无法言语，那一刻，我感到了人生的无助，一种锥心的无助……敬爱的父亲，半躺在病床上与癌魔作着无力的挣扎，愰惚的眼神想努力认出他身边的儿女亲人……

我感觉身体内的某个部位，如扎进了一根铁针，隐隐作疼。亲眼看着今生最敬最爱的人，徘徊在生死边缘，而我却束手无策、无能为力……这难道是人类最大的不幸与悲哀吗？我内心不停地向上苍祈求，我愿用我十年的生命，能换回我亲爱的爸爸能活的更长久些。哪怕再能活短短的一年，我也愿意……可天不遂人愿，我终生敬爱的父亲，就在第一天入院我陪床的那天夜晚，就在我的身边，于凌晨3时，无声无息，瞌然长逝，终年七十四岁……

那天的晚上。二医的窗外正刮着初春料峭的寒风，冰冷刺骨，我的心，也似这冰冷的寒风，冷入骨髓……

父亲走了。走时那一刻，双眼睁开，久久无法合上……他老人家心里一定有太多太多的、对亲人、子女们的牵挂与不舍吧……

父亲走了，走的那一天正好是农历二月初二。民俗龙抬头。父亲生肖属龙，我不能理解这其中是否有某种神秘的关联，但我深信，父亲一生忠厚、善良、谦让，是一个好人！上苍垂青好人，好人必有福报！

父亲走了，让我陷入长久的悲痛与哀伤。我突然觉得，这个世界己变得毫无意义……，我如行尸走肉，人生失去了方向……父亲在世时，就像天上的太阳，艳阳高照，我们过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，如沐春风，心里总是感到无比温暖与踏实……我曾以为，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，有成熟的心智，能应付各种的不幸与打击。可是此时此刻，我才知道自己多么的无助与软弱……

深思其中原因，慢慢明白：父亲在世时，当我在日常的生活中，遇到一些问题或困难不能决断的、或不顺心的事情，都会不由自主给远在故乡的父亲打电话，或求教或倾诉，电话那头操着浓厚乡音的老父亲总能给出中肯的建议和劝解，那些简朴却包涵人生哲理智慧的话语，让我遇到困难而解不开的愁绪，一下子豁然开朗、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。他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。他在我的心里，是强大的精神支柱，是躲避风暴的避风港……如今父亲走了，再也没有听我诉说心底话的人了，身后依附的靠山顿感轰然倒下……怎不让人倍感悲伤、泪流不止……

父亲走了，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父亲在世时与我生活在一起的岁月。或许是我很早就离开了家庭，到外地求学、工作的原因吧，与父亲聚少离多。也或许只有在工作上家庭里遇到困难时才想起父亲，因此对父亲的信息些许忽略，父亲近几年的影像在我脑海里变得的模糊了。相反的，我对父亲记忆最深刻的是童年时的父亲影像……

有人说，一个人童年的记忆总有一、二件难忘事对人的一生影响最刻骨铭心……幽幽的思绪，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，仿佛是时光倒流，让我又回到了童年……那时的我，大概只有三、四岁，从记事起，我总是感觉坐在一辆颠簸的自行车后座上，面前是背对我的父亲，吃力地蹬踩车踏板，自行车不疾不缓地行驶在一条窄窄的棉田土路上。头上的天湛蓝无比，半空中偶尔飞过叫不出名字的鸟雀。土路两边棉田里绽开着连绵数里的棉花，雪白耀眼。

土路的路沿边零星地生长着五颜六色的小野花，不知疲倦的蝴蝶蜜蜂不时歇落在这些小野花的花蕊上。还有那吹拂在脸上的细风，清爽宜人……这是父亲每天去上班必经的一条路，路上简朴的景色，自行车上年轻英俊的父亲，都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，是我童年最为美丽的记忆……

那时的父亲，对他的第一个孩子，疼爱无比，每天上班都用自行车将我载上，到他上班的地方——分厂财会科。他那时候是分厂会计，每天作帐呈报表，很是忙碌。百无聊奈的我，在父亲的办公室总是呆不住，不一会儿就跑到门外去玩耍。虽说是厂部财会办公室，却不是很大，它只是一排红砖瓦房，总共有六、七个房间，父亲的办公室就是其中的一间。而整个分厂厂部，也只有如财会办公室一样、前后排列的四排瓦房。

上个世纪六、七十年代的农场，是贫穷的，没有条件盖哪怕超过二层的那种楼房。厂部虽然简陋，却是我童年的乐园。那时的我，无忧无虑，每天在厂部办公室四处快乐地游玩，我熟悉它周围的一草一木。父亲办公室后面有一棵不太高大的桂花树，葱绿的树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桂花香，树干上有许多爬上爬下往来穿梭的蚂蚁、偶尔还有几只吊丝虫从咀里吐出长丝从树枝上吊下来……这些景象常常使我呆看痴迷……

办公室后面墙上，长满了一大片爬墙藤，漂亮的蝴蝶在藤叶上飞来窜去，不知道它们在忙碌什么……忽然，有一只从没见过的蜻蜓，从别处飞了过来蓦然闯入了我的视野，那只蜻蜓体形比一般的蜻蜓几乎大一倍，身体颜色是黑色的，头部顶着两只硕大的眼睛，眼仁却是草绿色，它的翅膀也与众不同，与身体的颜色一样也是黑色的，但却在翅膀正面上，对称长出一对很漂亮的红褐色的斑纹。

这只奇异的蜻蜓绕着爬墙藤飞了一圈，最后停歇在离我面前不到二米的藤叶上。我心里顿时涌起一定要捉住这只蜻蜓的冲动：捉住后、先掐去翅膀，让它飞不了，然后放在手心里好好玩耍一下午。想到这里，我屏神凝气、猫下腰蹑手蹑脚向蜻蜓悄悄地靠过去。三步、二步……一步，就在蜻蜓离我手指只差几厘米距离的时候，忽然只听得吱呀一声，一扇窗户打开了，一个人身体探出窗户，那人的脸上满是急切略带有点惊慌的神色。

他的眼睛焦急地向远处四下张望。当看见近在咫尺的我正蹲腰捉蜻蜓的憨态时，脸上紧张的神色顿时释然舒展。他看了一会儿，眼睛里露出了慈爱的目光，嘴里发出一串令我熟悉而亲切的嘿嘿笑声……原来是父亲，他因长时间没见到我的身影而担心，便放下手头的工作，想出来寻我，可亲的父亲啊，他时时刻刻都在牵挂他的孩子呀……

我的童年，有了父亲关注的目光，快乐且无忧无虑……

1975年8月份，我己6岁多了，到了该上学的年龄。那一天父亲牵着我的手去学校报名。在学校报名处，报名的女老师笑眯眯地问了我几个问题，具体什么问题现在己想不起来了，只记得我半天没回答出一句话来，眼睛总是向父亲脸上看，向父亲求救。旁边的父亲看起来也显得有点紧张……好在后来老师还是给我报上了名，父亲如释重负……报完名后，在回家的路上，路过分场合作社（类似于现在的小卖部，那个年代是公家办的）时，父亲走进去称了半斤那种外皮用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给我，看着我贪婪地嚼着水果糖，父亲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，嘴里又是那一串让我感到既熟悉又亲切嘿嘿的笑声……

上了学后，我再也不能坐父亲的自车车，去父亲办公室里去玩耍了，从那时起，就彻底告别了无忧无虑地童年……每天早上匆匆忙忙地去学校上课，放学回家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做老师布置的作业。有一天到了周未，正遇上父亲当天晚上要去厂部值夜班。吃晚饭时，父亲对我说要带我去他办公室写作业，我顿时感到心花怒放，不由喜形于色……

晚上7点多钟，父亲用自行车载我到了他的办公室，当父亲打开办公室里雪亮的电灯时，我好像又闻到了童年的气息……我掏出书包里作业本在离父亲办公桌不远处、另外一张空闲的办公桌上开始专心致致写起作业，父亲也忙着做他的帐表。房间里，除了墙角某个角落里有一只小蛐蛐偶尔发出一二声轻微地鸣叫外，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地安静。时间不知过了多久，一个带孝感乡音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传来“你写的是莫名堂呦，字都快写到天上去了呦……”

原来是父亲，他忙完手头的工作，悄悄站在我背后看了好长时间了。我大窘……父亲仔细询问我的字写得不整齐的原因，这也不能怪我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，普遍比较贫穷落后。学校里给学生发的作业本，粗糙简陋，印刷质量很差，只有很简单的一条一条横杠，中间甚至有几行横条印迹没印刷出来，是空白的……我那时也只是刚上一年级，又是天生方向感很差的人。父亲知道了原因后开始动手忙碌起来。

他准备好一叠做帐表废弃的纸张，用办公室现有的油印机，刻好蜡板，将那一叠废弃的帐表、没有字迹的那一面，放入油印机，一张一张刻印，之后把刻印好的纸张归拢起来，再用切刀栽剪成和我作业本大小一样的纸张，最后用钉书机装定成本。弄完了这一切后，父亲将这特别的作业本递给我说道：“把你今天晚上的作业重新写在这个本子上……”

我打开本本一看，原来本子里每一页都印成工整规范的小方块格子，这种小方块格子本在那个年代市面上虽然有卖的，但价钱贵且非常少见，看父亲费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印出的方格本，我也倍觉珍惜，于是我认认真真地将作业一笔一划地重新呈写在这个本子上，因为有了小方格的约束，我写出的字比原来老本子的字明显地整洁漂亮多了，方块格里每一字就像菜地里的萝卜，一个坑里种着一棵萝卜。井井有条，整齐有序……因为是重新抄写，那天晚上将近11多钟我才把作业做完。之后父亲看了看我写完的作业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，嘴里又发出一串那熟悉的“嘿嘿”笑声……

回家的路上，月明星稀。棉田间的土路被明亮的月光照得一片洁白，四周已是夜深寂静。此时正是盛夏时节，但这天的夜晚却不太炎热，棉田远处时时吹来习习凉爽的夜风。坐在父亲颠簸的自行车后座上，享受着凉风轻拂脸颊，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。渐渐袭来的睡意使我将头靠在父亲宽实的后背上……那夜，吹拂的夜风很凉爽， 那晚，慈爱的父亲很温暖……

我人生最美好的记忆，是与父亲在一起的年代，我成长的岁月，是与父亲在一起的年代……

父亲走了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……尽管时光流逝，斗转星移，岁月如风吹去沙尘一样。会改变世间的一切，但永远无法改变的是我们对父亲的无尽的感念。父亲16岁时。就离乡背井，孤身一人出来谋生，他用他智慧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，养育了我们子女三个，陪同我们一起生活，护佑着我们成长。 他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 ， 他给了我们幸福快乐的童年…… 他为我们这个家庭奉献了毕生精力，他在我们身上倾注了他一生的爱……

他给了我们生命，将我们带到这人世间，他教给我们许多做人的道理，他及时地纠正我们行为上的偏差，他让我们享受到这世间的无数的欢乐……我们无法不感激他，怀念他……这世间，我们永远无法偿还的一个人的恩情，一个来自孝感农村，质朴、忠厚、善良的奇男子，给予了我们的、比山高、比海深的养育之恩！

……父爱如山，父爱似海，父爱无边，父爱无言……

当今这个物欲横流，唯利是图的年代，人情变得冷漠麻木。某些人不知感恩为何物 ，只是一味地向父母索取而不思报答。新闻里时常看道不孝子女虐待父母的社会案件，恶行恶状，令人不齿，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……我只想说：每个人在这人世间走一趟，你会接触到各种人群，你会或多或少会与他们产生感情。爱有很多种：朋友对你的感情叫友爱，它是纯洁的。配偶对你的感情叫爱情，它是忠诚的。父母对你之间的感情叫什么？那是大爱！它是无私的，它是天底下最伟大、最真挚的一种爱……

父母者，人之本也。

父母在世，才是一个完整的家，我们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。父母走了，我们眼里的世界，是支离破碎的，我们就是精神上无以寄托的孤儿……希望父母健在的人们：行孝当及时，别给自己留遗憾……

烧新香，百度里解释： ……大年初一前后两天，要对前一年逝去的长辈亲人进行悼念。要烧三柱香，烧一些纸钱，燃放鞭炮，表示对去逝亲人的悼念，此风俗流行于湖北黄梅、孝感、天门等某些地方……

腊月二十八， 烧新香，借由这个流传在故乡有千百年历史的一种独特的古老习俗，来表达我们对敬爱父亲的缅怀与悼念……

一柱柱香火供奉我们心中的神……愿袅袅的香烟直上天堂，飘于父亲的灵前，带去我们对亲爱的父亲无尽的思念……痛彻心扉的思念……

匆写于2015年2月17日深夜